方向

安凌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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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昏天黑地的准备毕业论和考研的时候,表姐打来的一通电话,让我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导师看着我,无奈的摇摇头。我什么也没整理,冲到火车站买了张票就等在候车室了。是早上8:51的车,我买了一瓶水,准备在候车室过夜。整整一夜,我没合眼,瓶里的水都喝完了。

    终于上了车,还好车上有空调不会那么热。33个小时的车程,我塞上耳机,还好我随身带着这个可以发声的盒子。不知道放的是什么,我只希望越吵越好,于是我把音量调到很大。我一直坐着,不吃不喝也不睡。晚上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睡了,我看着窗外偶尔划过的灯光,耳边的音乐像躲不过的杀手,每一根弦都足以将我勒死。

    在车窗上,我看到我冰冷的脸上流下了叫泪水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液体。现在,我终于只剩一个人了。

    我从睡梦中惊醒,客厅里发出玻璃碎落的声音,妈妈压低的艰涩的哭泣声。在爸爸胸腔辗转过的烟气,像魔鬼的幻影般溢进我的房间,让我恐惧,缩进被子里,凝固成一个姿势。急促的脚步声之后,门被重重的关上了,我开始颤抖。门被用力的推开,打在旁边的墙上,我听到墙皮跌落的声音。我被爸爸拉起来,一阵眩晕。去把你妈找回来!爸爸大声的吼着,找不到你就别回来。等我清醒的时候,只看到爸爸的背影,消失,然后,一切恢复了平静。

    我穿衣服,然后走出房间。很冷,我不停的颤抖。我知道妈妈在哪里,因为她无处可去,可是,我不想找回她。我走了很久,黑暗中,人影像鬼魅般若隐若现。我蹲在面前的小河边,听河水缓缓的流着,大脑一片空白。

    天再度暗下来的时候,我下了车,一阵眩晕,我扶住站台上的柱子。表姐从人群中跑过来,看着我,说,回来了。我点点头。到了家,我换上白色的孝衣,表姐端过一碗面,放在我的面前,我低下头静静的吃着。我听到了表姐流泪的声音,于是,我很努力的吃完了那碗面。

    夜已经很深了,我独自守在爸爸的陵前。我打开爸爸放烟的小柜子,还有一包,已经开封了。我抽出一根放在指间,用熟悉的姿势点燃它。那熟悉的气体像火一样弥漫了我的胸腔,我咳的很厉害,渐渐的习惯。烟雾缭绕中我看着爸爸的照片,依然那么有英气,只是略显苍老了。

    已经很晚了,妈妈在加班,爸爸也一直没有回来,我开始恐慌,除了恐慌什么也做不了。凌乱的脚步声,钥匙的碰撞声,爸爸跌跌撞撞的走进来,一身酒气,我看着他,听到自己骨头颤栗的声音。他看着我,恶狠狠的看着我,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苍白的脸。看到他举起的手,我闭起了眼睛。我听到自己的脸颊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声,然后,滚烫滚烫。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爸爸离开的脚步声。顺着墙,我滑落下去,把手插进散乱的头发,天旋地转。

    早上,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伤,深深烙进心里。没吃早饭,抓起书包,出了门。天气很好,我去了那个荒芜的公园,躺在草地上,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我知道,爸爸恨我,因为我,妈妈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摸着自己的脸,我知道,这些伤很快就会看不见了。孤独的皮肤上,任何东西都不能长留。

    一切都结束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弥漫着熟悉的气味。我望着窗外,看不到太阳。表姐来了,带来了买房的人。我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对他笑了。也许这样才能彻底的结束。晚上,表姐来了。为什么一定要把房子卖掉?我笑了,只是不想再回来了。表姐把我的揽进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想,现在的我是值得同情的,但是,我哭不出来。

    第二天晚上,我带着卖了房子的钱,上了回上海的火车。车开了,车窗外,我听到表姐大声得喊着,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回来,这里是你的家!我对她挥挥手,转过身去。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家了。深藏眼底的泪,缓缓流下。在这列车上,我把我的家大片大片的抛在了身后,看着它一寸一寸的消失。

    妈妈病倒了,我知道,她是脆弱的。每天,我去医院给她送饭,一看见我,她就开始落泪。我知道,她是为了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她不断地对我诉说,说爸爸的残忍,说爸爸的无情,说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那天,医生终于对我摇头了,我知道,也许这就是妈妈的结局,灿烂的烟花,无声而绝望的熄落。走出病房,我看到了爸爸。布满血丝的眼睛,身上浓重的烟气。我看着他,第一次,我的眼中满是怨恨。那强烈的感觉缠绕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最后,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眼泪,落了下来,无声无息。抹去泪水,我看到爸爸举起的手,下意识的闭上眼,最后,那只手落在了我的肩上。它是那么的无力,最后,滑落下来。看着他的背影,我说,去看看妈妈吧。我看到那背影的颤动,最后,还是消失了。

    妈妈走了,我穿着白色的孝衣。爸爸不停的抽烟,整个屋子烟雾弥漫。我看到了爸爸的苍老,瞬间的苍老。一个星期后,我带着入学通知书,踏上了去上海求学的火车。车窗外,我看到爸爸久久地矗立在那里,望着我,望着他的过去,最后,我看到了他的泪水。那张满是泪水的脸,成了我对他最后的记忆。

    我还是毕业了,放弃了考研。租了一间小房子,开始到处找工作。在面试了三份工作之后,我已经彻底厌倦了接受那种挑剔眼光的洗礼,和不断地对别人表达自己肯定自我,我厌倦了推销自己。于是,我又开始了在大学中常做的事,写稿,并且决定用它来养活自己,虽然我知道这是很艰难的,但是我愿意。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每天,睡到中午,起床去外面吃饭,然后回来,放一张cd就开始写东西了。音乐环绕的房间里,在键盘上敲打文字的感觉,让我觉得安全,我喜欢自己的生活,虽然有时也会为生活感到恐慌。

    阳千里迢迢的赶来了,我去车站接他。看到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车,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他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干净。我伸出手,阳牵着我的手,把它放在他的脸上,很温暖的感觉。我来了!阳说。我笑了,轻轻的抚摸着他的眼他的眉,暖暖的泪,从眼角滑落。

    雨很大,我一个人走进校园,没有撑伞。雨水打在脸上,我面无表情。凌走过来,把我拉进伞下,没有看我一眼。在他的伞下,我不安的低着头。我们没有说过话,我们都是习惯沉默的人。走进教室,人不多,但是我们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开始头晕,难过,视线模糊,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凌拉起我,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拿了水和药过来让我吃。终于,班上的同学们开始议论了。凌看着他们,眼神凌厉,一脸不屑的表情,最后,拉起我走出了教室。医院病床上,我挂着药瓶,凌走了。下午我又去上课了,看到凌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但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很久,我听到他说,我喜欢你。我流下了眼泪。我终于等到了他的这句话。

    小小的房间里,宽大的床上,我躺在阳的身边。阳握着我的手,静静的睡去,月光洒在他满是幸福的脸上,我靠近他,把脸贴近他脖子的皮肤。孤独的皮肤开始舒展,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湖水的味道,咸咸的甜甜的,给我黑暗的心注入了生动的气息。我问自己,我爱身边的这个男人吗?我不知道,我想,我是需要他的,需要在寂寞的夜里这样静静的靠着他的感觉。

    但是,阳还是要走了。蓝铭,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你不需要给我承诺的,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这不是承诺,只是想这么做而已。我不忍看到你孤独。

    我沉默着。他抚摸着我长长的黑发,我等你,想好了就来吧,我等着你。

    大二下学期,我开始把我的文字寄到杂志社赚取稿费。我需要钱,我也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收到阳的来信,他说,他看我的字,他心疼我的孤独。暑假的时候,我决定去见这个心疼我的阳。从火车上下来,长发散落到身前,我走到边上,放下肩上的包,随手理了理头发。一个穿白色棉t恤的男生走到我面前。蓝铭,我知道是你!我看着他,他有干净的脸庞和短发,还有让人温暖的笑容。我笑着说,我知道我很好认。阳提起我的包说,走吧!我跟着他,跟着这个陌生的喜欢看我的文字的男人,慢慢的和车站里嘈杂的人群离散。

    一间干净的小公寓,白色的墙壁,简单的家具,一张木制的小桌子上摆着一台笔记本,旁边是几本有我的文字的杂志。一个刚刚工作的男人的房间,有一种热情与安静的味道。

    叶来电话说她来上海了,明天来找我。还好我还有叶这个朋友,这个一脸精灵的女孩。早上,电话铃响了,我翻身起来,头痛欲裂。抓起电话,蓝铭,我是叶啊,我决定现在就来找你。你出来吧,我们去喝咖啡。我穿着凌买给我的男式的格子衬衫和肥大的裤子,已经很旧了,颜色有点暗淡。塞着耳机,听着linkinpark的嘶吼声,在淮海路的上岛咖啡店门口等着叶,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有点热。

    一辆强生出租车停在我的面前,从里面出来的叶让我觉得有点陌生。她高兴得抱着我,蓝铭,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酷啊!我来不及转换脸上的表情,但是也紧紧地抱住了叶。是啊,四年多没见了,我想她。叶笑着擦掉我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泪,我也笑了。叶,你变漂亮了!那还用说,我本来就很漂亮啊!走啊,进去喝咖啡。我不想喝咖啡,我们回家吧!

    在我的小公寓的阳台上,我和叶吃着冰激凌看着车水马龙的淮海路。

    我打算下个月搬回松江去住,那里比较便宜。

    那怎么住在这儿了?

    刚开始为了方便找工作啊。

    对了,你怎么没去好好找份工作呢?

    我这样的人,不出两个月,不是老板炒了我,就是我炒了老板。

    那你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活的挺自在的,稿费不多,还算够吃。

    那你怎么不回家呢?你爸呢?

    我看着手中开始融化的冰激凌,眼前开始烟雾缭绕,似乎闻到了熟悉的烟味。我爸过世了。

    叶也回去了。晚上,我突然醒来,没开灯,在漆黑的房子里喝水,听着水被咽下的声音,冰凉的水像一把许久未用的匕首,滑进我的身体里,胃,隐隐作痛。我的过去随着叶的出现越来越清晰,让我头晕目眩。

    我趴在寝室的床上,和凌通电话,他说,对不起,我父母不同意我去上海念书。我沉默着。他说,你在那里要照顾好自己。我说,好的。挂上电话后,我静静的躺在床上,我知道,离开他,他就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他对我来说,是如此的重要。收到他寄来的cd,衣服,书,可是,没有了电话,没有了信。我知道,我带给他的更多的是沉重,现在,他需要过轻松自由的生活。于是,一封一封没贴邮票的信在抽屉里越存越多。穿着他买给我的衣服,洗到褪色都不愿脱下,在他包围的世界里我才能感到安全。

    放假,我留在上海打工。寂寞的夜里,我打电话给凌,我说,我会等你的。他说,你好好念书吧,不要等我了。为什么?你已经不爱我了!我听到凌深深的呼吸声,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憧憬,我知道,我是不可能融入你的世界。我挂掉了电话,漆黑的夜里,我一个人看着上海的天空,没有星星。

    踏上去北京的火车,我带着我所有的行李。终于见到了凌,依然有一双深邃而忧郁的眼睛只是表情已经平和的多了。他看着我身上他买给我的旧旧的衣服,把我抱在了怀里。我流泪,无所顾忌的在他的怀里流泪。

    你现在怎么样?他把包提进房间里,随口问我。

    凌,我来找你,我只有你了。

    我说过,不用再等我了。我们,不可能了。我走了。

    留下来,凌,留下来。我坚定地看着他,没有泪水。

    凌背对着我,我听到了他的叹息。

    一整夜,我以为我们会发生什么,可是,他只是在床边抽了一整夜的烟。

    我需要一个新的生活,蓝铭,你也需要忘记过去从新开始,你明白吗?

    看着他,我知道,曾经我带给他的只有压抑,我只是一个黑暗的洞穴。

    天亮了,我看着他从柜子里掏出干净的白衬衫、西服,换好后,走了出去。我想冲上去留住他,但是我僵硬的身体却怎么也移动不了。躺在他的床上,雪白的床单上是凌的熟悉的气味所有有关他的记忆像洪水般涌了出来,凌乱的,固执的,野蛮的,让我无法抗拒,深深的陷进回忆,歇斯底里。

    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有点冷,手里握着火车票,时间到了,我就该走了。

    见到阳的时候,阳是高兴的,笑容,让我愧疚的笑容。

    你终于来了!

    脱下那身已经很旧了的衬衫和裤子,塞进洗衣机里,换上了阳买给我的天蓝色的套裙。坐在桌前,守着一桌子的菜等着阳的母亲的到来,我脑中一片空白。

    终于,阳的母亲回来了,进门的那一刹那,她就开始上下打量我,我有点不安。那张慈祥的脸上,写满了对我的质疑。

    妈,这是蓝铭。阳从机场接回了母亲,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

    阿姨!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有点尴尬的笑笑。很久了,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和母亲相处了。

    这些是你做的啊?她看着一桌子的菜问我。

    我点点头,阳一脸笑容的看着我。妈,蓝铭可是很会做菜的。

    饭桌上,如同等待着审判,我想起了我的三次面试,有点无聊。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没有工作!我看着她,眼神有点肆无忌惮。

    阳刚要说话,就被制止了。那你还有什么家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我开始头脑发热,眼睛干涩。

    阳的母亲没有再问什么,我麻木的吃着饭,阳一脸紧张。

    晚上,我盯着墙壁,雪白的墙壁在月光下变得生硬冷涩,透出一股寒气。我真的属于这里吗?阳,阳的母亲我开始陷入梦境,凌的脸忽隐忽现,我不停的追逐,却越来越远,下雨了,很冷

    在凌的公寓楼下,我裹着那身破旧的衣服,不停的发抖。楼道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我躲在一边,凌,是凌。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远,终于,我冲出去大声地喊着,凌!

    有点凌乱的房间里,凌抽着烟,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落叶飘了一地。

    他的母亲是大学老师,到外地交流教学经验,前天回来的。我低声说。

    你不该来这儿的,你应该好好的呆在他的身边。凌抽出一支烟,红色的火星闪亮,然后是苍白的烟。

    我可以吗?我想的人是你,是你!凌的脸在缭绕的烟雾背后,我看不清。

    这是你的新生活,你要接受他。不要再想我了。

    我冲进他的怀里,只有你,只有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可能的!

    蓝铭,我知道,可是

    在凌的怀里,我知道我是安全的,但是,这曾经熟悉的怀抱,已经不是我的了。我看到了她的照片,在凌的怀里在凌的背后在我的面前,她的照片,那是我所没有的灿烂的笑容,让人温暖的笑容。

    凌抹去了我的泪水。我笑了,我知道我要走了。

    买好火车票,我走进一家服装店,买了一身漂亮的天蓝色的衣服,那身破旧的衣服被我放在了服装店的试衣间里。看到阳的时候,阳紧张的把我抱在怀里,我以为你会就这样消失了!我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

    阳,我来了,我回来了!